深海三文鱼卷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 体育课 -

　　

　　

　　“你好了吗？”顾悦站在门边，不断地回头看看你，又探头去瞅瞅走廊，手指不自觉地急促敲着门框，“我们那边的人好像都已经下去了。”

　　“没有……”你几乎将座位上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，被顾悦一催，额上不禁急出了一层汗，“你们提前集合了？”

　　“好像是。”顾悦不住地左右交替跺着脚尖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跳的企鹅。走廊上逐渐变得安静了，一串运动鞋跑动的声音响过，与预备铃交叠在一起。“我觉得你也没必要扎头发吧？”顾悦提高了声音朝你喊。

　　“不成……我们的老师很严格……”你下意识地摸了摸已经长到齐肩的头发，“他上节课才提醒我，不扎头发就要影响打球了。”

　　“说不定是掉在路上了……不就是皮筋嘛，你们班上女生说不定有多的呢，找她们借一根就是……”顾悦的声音戛然而止。你没有抬头，只听见她似乎对别人应了句什么，才继续对你说：“我们课代表来催我了，我得走了！”

　　“你快去吧！”回答你的只有急促跑远的脚步声。你直起身子，再次环视着已经被翻乱的座位，早上特意准备的橡皮筋还是不见踪影。

　　

　　“只能祈祷一下别人有多的可以借给我了吧……”你叹了口气，也准备走出教室，没想到一回头，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。你以为是顾悦又折回来了，定睛一看，却是陆怡然。

　　“怡然，你怎么到这来了？”你边走向她边问。

　　陆怡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，反而反问了一句：“你怎么还没有下去集合？”

　　“我在找橡皮筋。我明明放书包了，怎么就不见了呢……”比起答她，你更像是在忧心地自言自语，“待会儿肯定要被老师说了……”

　　“橡皮筋？”陆怡然听了，伸手将头上的马尾解开来，把那根黑色的皮筋递了过来，“小事一桩嘛。”

　　你愣了愣，没有立刻接过来：“你上的是什么课？”

　　“网球。”

　　“那不是跟我一样吗？”你连忙把她的手推了回去，“不行，你不知道，林老师对这个要求真的很严格……”教网球的林老师长着一张硬朗而又严肃的脸，加上常常面无表情，更令人不敢靠近。

　　“没关系。”陆怡然笑了笑，又执着地把手推了过来，“你忘了吗？我是第一次上课。不知者不罪，没关系的。现在已经那么迟了，到了场地大家肯定都已经集合完毕了，老师说不定也到了，你还能找谁借？”她似乎能看穿你的心思。

　　你还在犹豫，陆怡然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你，直接捞起你半长的头发为你扎了一个马尾。这下你也没办法拒绝了，看着她飘散的乌黑长发，你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：明明她的头发更长，在林老师眼里，那就是更不合规。

　　

　　你还记得，从小时候起陆怡然就特别温柔，常常为了迁就你，即便麻烦了自己，也在所不惜。这么多年过去，她还是没有变过。

　　你不禁心里一暖。

　　

　　说话间你们已经走到了网球课的场地，这时候上课铃刚好响完了尾巴。同学们果然都已经集合好了，林老师正站在队列前，低头查看着手里的花名册。你们俩趁着他没注意，迅速地偷偷溜到队列的最后面。

　　从前你们偶尔在课间玩得忘记了时间，也会像这样偷偷地趁老师转过身板书的时候溜进教室。小时候的任性和无忧无虑在现在想来当然幼稚又孩子气，但这一点一点拾起来的回忆像珍珠一样，在你的脑海里缓缓重新绽放出柔和的光芒。你会心一笑，忍不住扭头去看陆怡然，想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心有灵犀的微笑。但她却只是像往常一样，沉着淡然的脸，正视着前方，似乎完全没有与你共感。你有些许寞然地顿了顿，回过头来。

　　毕竟过去了多年，这么细节的事情，也许怡然已经记不清了吧。你这么想着。

　　

　　林老师不知怎的一改准时上课的习惯，几分钟过去了仍然在研究手里的花名册，最后索性招手让课代表过去，好像在确认些什么事情。

　　你站在队尾，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指甲旁翘起的小皮刺。陆怡然在你身旁十分安静，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，你总觉得她收敛起了刚刚的温柔，加上她清淡的气质，就像是一座高冷的漂亮冰雕，散发着勿近的气场，连你也有些被冻住了一般，只好也僵硬而沉默地站着。

　　

　　半晌，林老师才终于开口；他严肃的声音一如既往，即便只是在平常陈述也像是藏着怒气：“耽误了同学们的时间。从这节课开始有一位新同学要加入和我们一起学习网球……”

　　学校的体育课是项目选修的形式。你一直对网球都十分感兴趣，便顺理成章地选了网球；而顾悦则是跟着她哥选了棒球——他们兄妹俩老是针锋相对，但到了关键时刻又总是同声同气，真让人搞不清楚他们是关系好还是不好。尽管现在还是刚开学不久，但这突然的转班还是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八卦心，队伍里传出一阵小声议论的声音。

　　“……他是棒球班的课代表，”林老师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，“可能要交代的事情比较多，大家再稍微等等。”

　　

　　棒球班的课代表？你一愣。顾悦曾经跟你说过，棒球班的课代表就是……

　　“抱歉！老师，我来晚了。”

　　少年的声音像是那从门缝中肆意闯入的阳光一般，切断了窃窃议论的声音。你和其他人一起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去，果然，站在和煦春日中、明亮的耀眼的，正是周棋洛。

　　

　　“我刚刚忘了跟你说，周棋洛申请调到我们班上来了。”陆怡然微微弯腰贴近你的耳侧，不紧不慢地说道。

　　你其实没有在听她说话。周棋洛在众人的目光里径直地往前列走去，像一位骄傲的王子。你从未见过他穿着棒球服以外的运动装束，但简单的网球服也同样不出意外地衬得他挺拔帅气，手腕上的白色护腕尤其显眼。队伍里高高矮矮的人头挡住了你的视线，你忍不住侧着脑袋，在人群的间隙里看着他走到老师面前。

　　

　　他是因为陆怡然才申请调过来的吗？是因为体育课也需要带着她一起上吗？你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对陆怡然一闪而过的嫉妒令你不禁鄙夷起自己来。

　　

　　陆怡然静静地站着，看着身旁的女孩——她还对周棋洛申请调过来的原因一无所知。明明刚才还跃跃欲试地想要和自己搭上电波，就这么短短一瞬，她的注意力就已经完全被那个少年吸引过去了，可能连她陆怡然的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？

　　陆怡然像是觉得好笑一般扯了扯嘴角。

　　女孩她似乎总是想要掩盖她喜欢周棋洛的事实，但她不知道她早就已经笨拙地穿帮了。其实陆怡然对周棋洛并无他想，这个发展也完全超出了她的设想。不过呢，她有些坏心眼地想，现在暂时，就先保留这个误会吧！旁观他们俩人的反应，还是很有趣的。

　　

　　“……？”

　　你感觉到陆怡然拉了拉你的手臂，叫你的名字。这时候周棋洛已经报道完成，站到了队伍里，你也顾不上被拆穿或是暴露些什么，急急地问：“周棋洛为什么会转过来？”

　　“唔……”你看见陆怡然略微思考了一下，“我也不是很清楚。我问过他你上的是什么项目，”她亲密地挽住你的手，“我想跟你一起上课，毕竟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那么少。周棋洛告诉我了，然后就说要和我一起转过来。”

　　这确实是真话，虽然只是部分的真话。

　　

　　你的心里竟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。大脑还在反复确认自己真的印证了猜想，好像是解脱，心头轻飘飘地冒出一句：是啊，果然是这样啊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个印证到底意味着什么——又或者是大脑自动地拒绝去想，连你自己也分得不太清楚。

　　

　　热身完成后，林老师便宣布开始自主练习。你仍在回想着方才的事情，各种各样的念头塞在脑子里，像一台过载的机器，不会运转；就连林老师在前面叫你，你也没有听见，最后被陆怡然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。似乎没法同时处理超过三件事情一样，你也没顾得上身后的陆怡然去哪了，只糊里糊涂地走到林老师面前，一抬眼，却看见周棋洛也站在老师旁边。

　　“……，你学得不错，这段时间你就和这位……周棋洛组一组吧，带他练一下基础。”林老师语气随意地安排着。他当然不知道你的纠结，更不知道你在一瞬间居然下意识地产生了“拒绝”的想法。

　　你垂了垂眸，应道：“我知道了，老师。”

　　“那，接下来就多多指教啦。”周棋洛的声音放得柔软，但又带着一点小兴奋，像是俏皮的乖巧。

　　也许是因为能和陆怡然在一个班里而感到高兴吧。你没有回答他，低着头沉默地往剩下的空球场走去。周棋洛的脚步在身后由远及近，是小跑着的节奏声：“我以前没有打过网球……如果我一会儿打得不好，你不要笑我啊。”

　　“我不会笑你。”你认认真真地回答道。很快，你们走到场中，分站在球网的两侧。周棋洛握着球拍，神情很是专注，准备姿势也有模有样，大概是私下练习过吧。说起来，周棋洛应该更想和陆怡然一起组队吧？你冷静地想着。那得赶紧完成任务，然后跟老师提出意见才行。你将手里攥紧的网球高高抛起，顺手挥拍将它重重地击过了球网。周棋洛看着急速杀到的球显然有些反应不及，球歪擦过拍框上发出一声闷响，划着一道斜斜的弧线落到了地上。

　　

　　你这才稍微回过神，有些茫然地垂下球拍，想起老师刚才说的要求：带他练一下基础。本应该带他从挥拍的动作练起，没想到自己竟然慌乱到连这都忘了。

　　周棋洛似乎也有些窘迫，你连忙对他喊道：“抱歉！我，我热身有点用力过猛了。你会挥拍吗？”

　　周棋洛迟疑地点点头：“我也不知道我挥得好不好，你帮我看看！”说着他在原地空挥了一下球拍，姿势和力度都算得上不错。

　　“嗯，那我们直接练发球吧！”你走到对面半场，捡起刚刚被你击飞的网球，开始为周棋洛简要地讲解动作要点。虽说林老师让你带他练习，但实际上你也不是特别有底气，只能一边说一边笨拙地做着示范。他大概熟练后，你便开始陪他用实球练习；你只负责将他发过来的球再轻击回去。几个来回之后，周棋洛的动作已经显得非常熟练、颇有架势。

　　

　　真不愧是运动社团的社员，而且新东西学起来也那么快，真的很聪明。你手上重复着单调的动作，思维不禁开始飘忽起来。周棋洛的姿势并没有因为不断的重复而走样，额上因为专注而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，小臂因为紧握着球拍而显得线条分明……等等。

　　你晃晃脑袋。还在练习中呢，自己在瞎想什么啊……你赶忙移开目光，但又忍不住偷偷地借着余光多看两眼。这不看还好，一看，一阵酸涩猛然涌上心头，压得你整颗心脏都在疼。

　　正好这时，周棋洛发过来一个有点儿高的球。你忙抬起头，跟着它划出的弧线往后退。球场上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练习着，不时的呐喊声和击球的声音让周棋洛那声“小心脚下！”也显得特别遥远，你懵然地望向对面，身体还保持着后退的势头。周棋洛还在喊着“小心”，但已经迟了，你感觉脚下踩到了个圆滚滚的球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一滑，整个人摔到了地上。

　　一时间，疼痛从脚踝上、手上、屁股上四面八方袭来，你皱着眉头，稍稍一动，就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把球打飞过来的两个“罪魁祸首”小跑着过来，连连跟你道歉；在离你不远球场上的陆怡然似乎也往这边跑来了，但你最在意的却是球网对面的那一个。

　　

　　周棋洛直接跨过了球网，快步跑来。眼看他就要跑到你面前，但你不想在这种状况下、在陆怡然面前被他扶起来，于是咬咬牙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，被刚好赶到的陆怡然扶住了手臂。

　　“我带你去医务室吧。”陆怡然担心地说道。

　　“我带她去。”你还没回答上，周棋洛也已经来到你们跟前。他正好拉住了你的手腕，语气间带着一些强硬。

　　“其实……”

　　“你不是由林老师亲自给你补基础吗？不要浪费你们的时间。”周棋洛没有松手，“她是跟我一组的，让我带她去吧。”

　　陆怡然身后，林老师也正在朝这边走来。周棋洛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，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，想必陆怡然也一样。她缓缓放开扶着你的手臂道：“我知道了。那你慢点儿。”第二句是对着你说的。

　　你点点头。周棋洛将你的手臂架到肩膀上，一手扶住你的腰，好让你能够借力走动。你心里扑通一跳，身体瞬间僵硬起来，连脚尖都绷紧了，反而走得更加吃力了。周棋洛见状便更加用力地扶住你，半开玩笑地说道：“你要是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你。”

　　“……不用。”

　　“抱你也可以哦。”

　　“不…不用！”

　　你脑子里乱成一团麻，又怕他会真的照做，只好暂时放弃挣扎；半晌，你又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有点过重，便又补了一句：“谢谢。”

　　周棋洛的声音此时无限接近你的耳边。他只轻笑一下，却像是在对你说：“我怎么会介意呢？”

　　

　　医务室里一片静悄悄的，校医也许是临时出去了，一个人也没有。周棋洛扶你在椅子上坐下，转身倒腾了一会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冰袋。

　　“你怎么知道冰袋在哪里？”

　　“跟棒球社的人来多了。”周棋洛简短地答道。他蹲下身子，“你可能崴到脚了，让我看看。”说着他就要伸手为你挽起裤脚。你下意识地一缩，飞快地自己将裤腿卷了起来。周棋洛看你一眼，没说什么，只帮你把脚抬到支架上放好。

　　“有点儿肿了……”他细细地察看一番，然后把冰袋扣到你脚踝处，“一会儿再让校医给你上点药吧。”你沉默地点点头。他又问：“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？”你摇头，但他已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你往回藏的手：“手掌擦伤了？”

　　你本想说没事，但他已经又熟练地拿起了一瓶红药水，抽出一支棉签，一手握住你的手腕，一手轻柔、仔细地为你处理伤口。

　　

　　远处，体育课的喧闹声不断传来，显得医务室里更加安静。阳光满满地在你们独处的小小空间里铺开，周棋洛认真专注的眉眼在暖光里显得尤为柔和而好看。你咬着嘴唇，突然想起你和周棋洛第一次产生交集那一天。那也是一节体育课，那时你第一次知道他叫周棋洛，第一次受到他的帮助，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温柔。为什么自己总在体育课上和周棋洛扯上关系呢？你突然觉得好笑，但是却笑不出来。

　　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成上网球课吗？”

　　沉默中，周棋洛突然开口问你。他的语气带着无限缱绻，却像一把锤子一样重重地撞向你的胸口，撞得你的心脏一阵钝痛；又像是一把残忍的刀子，“刺啦刺啦”地把你脑海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念头通通砍开，只留下一个鲜明的、而你却从来都拒绝看见的：

　　周棋洛他喜欢别的女孩子。

　　

　　“那是因为我……”周棋洛边说边抬起头，满脸的认真在对上你眼神的一瞬却怔住：“……你怎么哭了？”

　　怎么了？你也不知道怎么了，但是泪水控制不住地淌过脸颊，心里的痛却丝毫没有减轻。真是太蠢了，你和周棋洛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，为什么要感到心痛呢？

　　“是我太用力了吗？”周棋洛立刻拿开了棉签，“对不起啊……我……”

　　你心痛得说不出话，只能不停地摇头。周棋洛索性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下，双手握住你的手臂：“我哪里弄疼你了？是扭伤太疼了吗？还是你有别的伤口？你告诉我，没关系的。”

　　

　　不是啊，都不是啊，是你对我太过温柔，你让我怎么说出口？请你不要再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了，万一我更喜欢你了该怎么办呢？

　　

　　你紧紧地咬住嘴唇，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来，然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掉，止也止不住。周棋洛没有再出声，他握住你手臂的手稍微放松了，然后却又更加抓紧了一些。你也有些疑惑地、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他的眼睛，却发现你们此刻竟靠得如此近；周棋洛的个子高大，即使是蹲在你的跟前，也几乎能和你平视。他抬起手来，为你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珠，动作轻柔得让你无可救药地悸动：“别哭了，你哭我也会伤心的。”

　　

　　你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。他的脸就近在你的眼前，触手可及，你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你的鼻尖。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，你的泪也忘记了往下流。你像是跌入了一个幻境，在那里你可以抛开所有，只需要想着离他近一些、再近一些……

　　

　　突然，医务室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打开了。你顿时跳回了现实，校医的声音在门边响起：“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？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　　【未完待续】